我外婆从出生起就是个精致的人，此生唯一的败笔就是嫁给了外公，一个五大三粗不拘小节的男人。如果用今天的话说，外公应该是妥妥的直男。

其实，外婆和外公都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。我们本应该用“姥姥”、“姥爷”这个称呼，但外婆硬是不让我们喊“姥姥”，没别的原因，就是因为“外婆”二字听起来精致又柔软，合她心意。

年轻的时候，外公在前门一带的饭馆里学徒，做了一手好饭菜。都说跟着厨子有饭吃，外婆的妈妈就把外婆嫁给了外公，自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。

新婚燕尔，外公每天往家带饭，炖鸡、炒菜、白面馒头，邻里向外婆投来了羡慕的眼神。可唯独外婆并不羡慕自己，因为外公每天回家都是一身油烟味，精致如外婆怎能忍受?

所以，外婆开始了对外公的改造。每天下班，外公只要一进家门，外婆就端来一壶壶热水，让外公从上到下、从里到外认认真真洗一遍。脱下来的衣服，不论严寒酷暑，必须全部洗净。

一开始外公很享受这样被“约束”的生活，但时间长了，外公开始受不了了。夏天洗澡那是清爽，可冬天简直是灾难，温暖的热水和寒冷的室内温度简直是最鲜明的对比。就这样，外公总是感冒生病，但外婆依旧坚持她的精致。

后来，外婆生了舅舅和大姨这对双胞胎，外公乐得合不拢嘴，可紧接着就是“悲从中来”。精致的外婆坚持要在月子里洗澡，直男外公联合全家极力反对，双方激战数天，最终外公外婆各退一步，外公答应外婆可以洗头，但绝不能洗澡。

于是，一个颠炒勺的厨子，守着火炉子烧了一壶开水，一点点兑凉水试温度，手忙脚乱的给自己俩孩子的娘，洗了一次头。期间，外公因为掌握不好水温，烫红了手，又怕让外婆冻病了，一直忍着没说。

再后来，我妈出生了，舅舅和大姨也上了小学。三个孩子，在精致外婆的照顾下，长得格外细皮嫩肉，干净讨喜，但却苦了外公。下班回来的他，不光要把自己从里到外洗干净，还要帮着烧水点火，给三个孩子洗干净。

尤其是初春和深秋，那会儿的气温比不上冬天，但让孩子在屋里洗个澡还是容易生病的。所以外公，想尽一切办法，倒腾来比别人家多三倍的煤，就为了能让媳妇孩子在家好好洗个澡。

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很多年，外婆依旧坚持她的精致，外公则怀揣着直男的心，默默付出。直到外公快退休那阵，市面上刮起了一阵“热水器”风潮，这个在过去得咬一咬牙才能买的“高档”家电，外公连想都没想就掏钱抱回了家，谁让我有个精致的外婆呢?

彼时，我的表哥、表姐刚尚小，白天都是外婆看着。热水器满足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需求，夏天外婆会在中午和傍晚给哥哥姐姐挨个洗澡，紧接着就是下班回来的外公，还有精致的外婆。

再后来，我出生了。外公外婆住的小院被列为拆迁范围，我们一大家子搬进了楼房。买电器的时候，外公别的都没正眼看过，唯独对热水器精挑细选。许多年下来，家里别的电器没怎么换过，唯独热水器隔几年就会买新的。

岁月流逝，我们孙子辈的都长大了，但外公外婆也岁数大了。精致的外婆依旧要求外公每天洗澡，但当热水器坏了需要换新的时候，他们却再也不能搀扶着一起到门店去挑选了。舅舅、大姨，甚至是我妈，轮番上阵要帮外公买一台，却被外公一一拒绝。

外公说：“你们都不了解她(外婆)，她精致一辈子了，只有我知道她要什么样的!”

于是，年过八十的外公，每天下午都会戴上老花镜，坐在沙发上，举着手机一下下戳屏幕。每当外婆凑过去想要看的时候，他还会闹小孩子脾气把她轰走。

又过了一个礼拜，外婆阴历生日那天，她刚跟外公遛弯回来，就被一阵敲门声叫住。外公故意让外婆去开门，自己躲在屋里偷乐。

“您好，我们是京东家电的，您在网上订了一台热水器，我们上门给您安装。”门外站着一位红衣打扮的小伙子，外婆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。

原来，外公不让别人替他买，是为了自己在京东亲自选一台热水器给外婆当生日礼物。他不会操作，就趁着外婆每天上午遛弯那会儿，偷偷打电话问表哥，然后下午打开手机一件件挑选。直到最后，他选了一台自己最满意的产品，这才下单让京东送货上门安装。

外婆看着卫生间里崭新的热水器，笑骂着说外公：“这么大岁数了还搞神秘。”

外公撇撇嘴：“那还不是你非要活的精致!”

外婆不满意了：“让孩子们随便买一台不就得了。”

外公不以为然：“你懂什么，这里门道可深了。我这款可是内胆可清洁产品，在京东销售排行第一，口碑好着呢!而且还管上门安装，他们买的那些我都看不上，你更看不上。”

外婆笑着打开热水器，试了试温度。今晚，他们又能好好洗个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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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05月06日 于上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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